所謂「博雅教育」,又譯為文科教育、人文教育、通才教育、通識教育、素質教育,原是指在西方古典時代中,一個自由的城市公民所應該學習的基本學科。一開始,人們對於博雅教育的目的有不同意見。認為博雅教育應具實用工具性質,以及認為教育本身即為目的兩種主張的爭辯,至今依然。無論如何爭辯不停,實際上博雅教育一直是實用與哲學兩者的「綜合體」。
當你聽到有人標榜博雅教育的益處時,你聽到的理由大概是:「它能教導我們如何思考。」我相信這個說法是真的。不過對我個人而言,博雅教育最寶貴的一點是教導我們如何寫作,而寫作能促使我們思考。無論你從事什麼工作,若能在合理的時間內,快速完成內容清晰簡潔的文章,這將是一種價值不菲的技能。
- 思考與寫作
剛進大學時,我修了一門英文作文課。授課老師是位上了年紀的英國紳士,不但談吐暗藏機鋒,他手上那支紅筆更是尖刻,不輕易給高分。他打過分數退回的論文中,我會在頁面空白處看到幾十條評語,把我寫得太粗略含混或詞不達意的地方挑出來。這時候我才明白,雖然以印度留學生來說,我算是很會考試,也懂得將背誦過的知識反芻消化;但我仍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。進大學之前,我參加過無數大大小小的考試,卻幾乎沒寫過任何一篇論文。一九七○年代,在亞洲即使是一流的高中差不多都是這種情況。其實就算是到了現在,多數的亞洲學校依然如此。
經過那一學期,我察覺到自己開始能夠將所想與所寫連結起來。做到這一點可真不容易。要寫出條理清楚的文章,表示你得先把事情想透徹。於是我逐漸瞭解,思考與寫作是兩個密不可分的過程。我聽過一個不知真假的故事,傳說專欄作家華特.李普曼(WalterLippmann)給問到他對某個主題的看法時,他的回答是:「我不知道自己對它有什麼看法。我還沒寫過那個主題。」
現代哲學有個大爭論:究竟是先有思想,還是先有文字。也就是說,人類是先產生了抽象思維,然後將這些想法形諸文字;還是先有了文字,然後透過既有文字來建立思考架構?我只能透過我的個人經驗來提供答案。當我開始下筆時,我察覺到自己的「思想」通常只是一堆還不成熟的想法,糾結成一團漏洞百出。
寫作逼我必須理出頭緒。專欄文章或論文的初稿往往是作者既有知識的表達,呈現作者對特定主題的看法、作者所陳述的概念之間是否邏輯相通,以及作者是否能從掌握的事實中歸納出明確結論。無論你的身份為何,無論你投身政治界、商界、法律界,抑或身為歷史學家或小說家,寫作都能促使你為自己的想法進行篩選、化為有條有理的清晰表達。
假如你認為寫作沒什麼世俗用途,不妨問問亞馬遜創辦人傑夫.貝佐斯(Jeff Bezos)。貝佐斯要求高階主管寫備忘錄,往往長達六頁。一級主管會報的開始,會先有一段靜默時間,有時候時間達半小時。這時候主管們各自低頭讀手上的「敘述」,在上頭作筆記。如要為新產品或新策略提案,備忘錄就必須以新聞稿的形式寫成,而且文中不能有任何行話術語,必須用最通俗簡單的文字讓任何外行人都看得懂。貝佐斯接受《財星》雜誌編輯亞當.拉辛斯基(Adam Lashinsky)專訪時說:「要寫完整的句子,難度較高。句子裡必須有動詞。而段落內必須有主題句。沒有清晰的思考,就無法完成一篇長達六頁、敘事結構完整的備忘錄。」
諾曼.奧古斯丁(Norman R. Augustine)談到他當年在洛克希德馬丁公司(LockheedMartin)擔任執行長時,回憶道:「我的職涯最後幾年待的公司總共僱用十八萬名員工,多半是大學畢業生。當中超過八萬人是工程師或科學家。我從觀察中得到的結論是:一個人能否在管理階層順利往上爬,很大程度取決於他是否有能力透過寫作來清楚表達個人看法。」
- 口語表達能力不可或缺
博雅教育第二大優勢是教導你如何說話。耶魯─新加坡國立大學學院的報告指出,該校希望讓「善於表達溝通」成為知識經驗中的核心。這當然包括寫作,但具備說服力的口語解釋能力亦不可或缺,譬如解釋科學實驗,或進行簡報或演說,不管人多人少。往深層來看,善於表達溝通有助於說出你心底的想法。這不意味隨時能把所有的想法一股腦傾倒出來。我的意思是學著理解自己的思想,過濾其中尚未成熟的想法,然後透過邏輯順序將自己的思想向外界傳達。
印度大學與美國大學之間,還有個令我大開眼界的差異。那就是口語能力竟然佔了成績的重要部份。教授給我的評分,不僅是根據我能否將課堂主題想透徹,連我是否能大聲說出自己的分析與結論也在考量範圍。由老師帶領的專題討論課,在博雅教育的教學與學習中扮演著要角,有助於學生閱讀理解與詳盡剖析。更重要的是,它還能幫助學生表達自我。
博雅教育所重視的「善於表達溝通」能力也透過許多課外活動來強化,包括戲劇、辯論、政治社團、學生自治會、抗議團體等幾乎每一所人文學院都有的活動。要在人生中博得成功,我們常常得爭取同儕的注意、說服他們相信我們的理念,而你的機會往往只有短短幾分鐘時間,譬如一場電梯裡的偶遇。
研習演講在博雅教育萌生的初期數百年猶比現代要來得更受重視。修辭在當時是最重要的學科之一,而且往往是最最重要的;不但涉及哲學領域,也和政府治理與公共行動密切相關。印刷術問世之前,口語溝通是公共生活與專業生涯的核心。直到十八與十九世紀,英國與美國的學院仍將演說術視為課程重心。
到了二十世紀,大型大學開始以研究為導向,書面文字成了大眾傳播的主要方式,口語溝通能力的重要性自此逐漸下降,特別是在美國。英國有詩歌朗誦、演說、辯論和朗讀的傳統,演講能力仍然是教育中的重要的一環。再者,下議院是英國政治的主要舞台,政治人物必須有能力在這裡進行言詞攻防,意見才能受到同儕重視。這就是為什麼許多英國人聽起來聰明、機智、口齒清晰,這可不只是因為他們的口音。除此之外,電視與數位影音的流行,也讓口語能力變得相當實用、甚至不可或缺。無論是在公開場合或私下的溝通,善於表達個人想法的能力都是一大利器。畢竟再好的想法都需要說服人家支持。
自古以來便有一種跟上述主題相關的學習方式,而往往只視之為純粹的樂趣,那就是:對話。前耶魯大學校長惠特尼.格理斯沃(Whitney Griswold)曾寫道:「對話是人類族群最古老的教育形式。」他將對話定義為:「一種了不起的創造性藝術,人類藉此詮釋感受、將之化為理性,進而與同儕分享這些文明賴以建立的內心深層想法與理念。」科學家暨哲學家阿弗烈.諾夫.懷海德(Alfred North Whitehead)曾坦承:「除了專業訓練不可或缺的書本知識,我個人的長進,多半得歸功於生平有幸參與的精采對話。」這或許是提倡「開放式辦公室」的慧識,藉由鼓勵上班期間同事的聚會、聊天和對話,來達到懷海德所說的專業提昇。就我個人而言,我發現無論人物專訪、與同儕或朋友交換意見、或編輯會議上的爭論詰辯,都是非常重要的學習經驗。
文章轉自:報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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